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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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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策花】七夕。谢桥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乞手巧,乞貌巧;乞心通,乞颜容;乞我爹娘千百岁;乞我姊妹千万年。”孩童三五成群在河边击掌游戏唱着歌谣放起了烟火。街市上年轻的姑娘也比平日要多,嘻嘻闹闹平添了几分活力。小贩哪里会放过这绝佳的商机,吆喝起胭脂水粉金钗宝玉更是不遗余力。这长安的兰夜乞巧是说不出的热闹。

       更引人注意的是这些个一身戎装的天策。长安民风淳朴开放,不少姑娘好奇,经过他们身边掩着脸却藏不住盛满笑意的眼睛,偶有胆大的姑娘佯装不经意遗下绣工细致的香包,跑开几步又娇羞地瞧上两眼,闹做一团。这眼波流转间倒是瞧的几个大老爷们儿红了脸。

       刚入长安适逢七夕,听闻这长安红袖招马蹄急,繁华更胜东都,戎装都未脱便让兄弟们给拉来了,确实也不好败兴。只是谁也想不得这长安的民风如此豪放。一行人换下戎装,寻了个面具遮了,与游玩的人无异这才又重新逛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相比于走在前头兴致勃勃的兄弟们,秦朗则显得有些兴致缺缺。不比这些个自小长在东都的毛头小伙,秦朗的少年是在长安度过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彼时秦朗跟着娘亲住在长安,听邻里说,娘亲曾是名盛一时惊才绝艳的青楼歌姬,如今以替人浆洗衣物维持生计。在秦朗的记忆里,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。他不知道他爹是谁,哪怕某日相认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。他想,若是这人真的存在,大概也是死了罢。所谓生离死别,死别,总是比生离要来的痛快狠绝。

       秦朗自幼冷漠也不喜与人亲近,年少的顽童本就喜欢拉帮结派,秦朗的不合群自然是在被排挤的榜上。叫人欺负了他也一声不吭,又一次顶着青肿回去后,娘一边替他上药,一边叹了口气:“冷着张脸,也不知道是像谁。”秦朗明白,像那个他素未谋面的爹爹。他感到一股气郁结在心中,不管不顾地摔门而去。那是秦朗第一次对娘亲发脾气,却是以娘亲找到他抱着他哭晕在雨里结束的。秦朗气她,他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要爱的如此卑微。

       直到后来,娘的头七,递给他龙纹帕子的人跟他说:“你便跟着秦将军回去罢,秦将军会待你如……如己出。”

       原来并不是不痛不痒。秦朗平生第一次对所谓的爹爹生出了恨意,他将帕子摔回到他身上:“她活着的时候你不在,她死了,你还来干嘛!”

       说完秦朗便冲出门,撞倒了路过的人也不自知。

 

       谢桥给李婆婆诊病完婉拒了对方晚膳的邀请,虽然婆婆的孙女只说是婆婆的意思。只是这少女眉目含春,谢桥又岂会不知。最后姑娘硬是塞了盘巧果给他,他也只得接过,道了声谢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七月七的长安城年年都这般热闹,今年似乎只增不减。谢桥回到药庐竟比平日多花了一倍的时间。

       “都跟了一路了。”谢桥回头正看到那人身形挺拔就这么站着,也不应声。见他不躲,一时间谢桥反而手足无措了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心道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,正要走人,那人却是开口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谢桥。”字字如珠玉落盘,敲在他心上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微微失神,然后缓缓笑了:“你回来了。”语气平缓坚定,就像多年前他问他:“秦朗,你为什么不开心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秦朗醒来时,只觉满室药味儿,熏得他有几分不适。谢桥正在一边的药柜里抓药,口中念念有词,仔细一听似乎是“桂枝去皮三钱、芍药三钱、生姜三钱,大枣切片十二枚、炙甘草二钱……甘草、甘草……”迷迷糊糊又昏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的父母是药庐的大夫,后来长安爆发瘟疫,夫妻俩双双染病去了,谷之岚将他送入万花,拜在孙思邈门下,字号杏林。刚入谷的时候,他夜夜噩梦,梦到自己医术不精,双亲因此被病痛折磨至死。他在梦里无力地哭泣,师父安慰他的时候总说:“谢桥,别哭。若是最糟不过如此那还有什么可哭的呢?”

       谢桥捡到秦朗的时候,秦朗恰巧在药庐门口避雨,却也早就淋得一身狼狈,他发起热意识模糊,抓着他的袖子,一边咳嗽一边流泪。下意识地他摸着他的发,安抚一个差不多大的少年总是让他觉得有几分别扭,好半天才生硬地挤出两个字:“别哭。”怀中的人似乎是听到了,忍着哭皱起眉全身发抖。谢桥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哄他说:“会好的,我在呢。”然后便见秦朗眉头一松,彻底昏了过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这是秦朗对谢桥说的第一句话,少年盯着眼前黑乎乎的药汁,拧着眉头,口气冷漠警惕。

       “桂枝汤。”医者总是心软,谢桥也是好脾气,见他犹疑又补了句:“治风寒。”

       秦朗将药拿近,就被氤氲的热气扑了一脸,似乎带着甘草的味道。等他一口气将药喝干净了,谢桥的手掌就摊在他面前,掌心躺着一枚陈皮。视线顺着手往上移,便是谢桥温温润润的笑。秦朗有些局促,手指变得僵硬,捏起陈皮就快速地丢进嘴里,口齿不清地低声说了句谢谢,不敢看他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心中想笑,少年的别扭早就被他发红的耳根出卖。谢桥轻轻握了握拳,刚刚秦朗的手指碰到自己的掌心,似乎也轻轻挠在了他的心上。谢桥是有些诧异自己这些反应的,对那个少年,自己似乎……有些心疼?

 

       室内的小药炉还没完全熄火,他知道是那人故意留下一点儿熏着。谢桥不动声色地将药炉熄了,移到门外,净了手在帕子上拭着转到屏风后头去了。秦朗想起来那时候谢桥干燥的掌心,白净的手指,不知道是不是有些闷,脸上好像烧起来,有些红红的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不知从哪儿抱了一小坛酒出来,干净的手指在褐色的酒坛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,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高歌长安酒,忠坟不可吞。”说着给他斟满了酒。

       秦朗一愣,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,摸了摸虎口粗糙的茧。离开长安去往洛阳,秦将军待他确实不薄,俨然慈父严师。作训行军,守城驻关,成长到如今骁勇的东都之狼,手上早已磨出茧子,长安少年的记忆都快同痛苦一起磨平,长安一别,竟也让他松了一口气。除了,偶尔入梦的一袭甘草香。

       秦朗心道这人真是心细如发,将酒杯冲他一推便饮了,谢桥只是笑笑默默嘬了一口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喝酒的时候,喜欢眯着眼,带着几分慵懒疏散,又似乎在借机打量对方,这点和以前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如今,长发如墨,温润如玉。这是秦朗眼中的谢桥,如他无数次想的那样。他不知道自己来长安是否是动了寻他的念头,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却抛下兄弟默默跟了一路,更不知道自己坐在这儿到底……为了什么。看看救命恩人过得是否还好?还是……看看他没有他过得是否更好?

       “好甜。”秦朗皱着眉盯着半块巧果,一不留神居然吃了这么甜的点心,“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别人送的。”面对谢桥的坦然,秦朗恼的有些没道理,闷闷地咽下一口酒,嗓子有些烧。

       他下意识地去看谢桥的右手,尽管紫色的袍子遮了半个手背,但他突然觉得有些疼。

 

       谢桥解开秦朗衣扣的时候,秦朗的脸色可谓羞愤异常。他想也不想张口就咬在了他的手背上,咬出血来。谢桥甚至能感觉到秦朗右上第四颗牙齿的形状有些尖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若是想死,也出了我这门再死。”看到少年的眼神,谢桥又说道,“不想等你背上的伤发炎感染你就给我安分点。”说完谢桥就转到后头去处理伤口了。

       等谢桥再回来时秦朗已经脱了上衣乖乖趴在床上了。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,谢桥感觉到少年似乎打了个颤。

       太素九针的施放时间有点漫长,谢桥的第一针刚下就感觉秦朗的肌肉立即僵硬起来。谢桥有些失笑,笑他逞强,笑过后又心疼他:“别怕。”秦朗的肌肉却更僵硬了,搞得谢桥也紧张起来,不知这第二针该下还是不该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少年的声音有点闷闷的。

       “啧,那天你撞了我也没有道歉呢!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谢桥也不过是个一般大的孩子,性格又好,秦朗服了软自然没什么道理纠缠。感到秦朗肌肉放松了些,他便欢欢喜喜地下了第二针。

       “秦朗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说我叫秦朗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。我叫谢桥。”

       ……

 

       谢桥施针完毕,秦朗已经睡过去了,英气的眉毛松了开来,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。谢桥笑了,替他掖了掖被子便出去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疼吗?”没有意识到便已经问出了口。

       “无碍。”

       秦朗低头又闷了一口酒: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那人久久没有应答。

       “秦朗。”半晌那人唤他,“你好吗?”

       好像温柔的话说出了口,就不知道怎么收。那个人似乎不知道有些温柔对秦朗来说,会让他心底那些隐秘的蝴蝶又蠢蠢欲动。

       “走罢,出去走走。”他的话题转的有些生硬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只是看了他一眼,意味深长:“好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谢桥走在前面,长发如瀑。

       明明以前都是他走在前面。秦朗这么想,心中有些不爽:“谢桥。”

       丰神俊朗。谢桥回过头来,正看见烟火下秦朗的脸,脑子里没来由的就冒出这么一个词。方才秦朗看着他的时候分明是在笑的。

       “把头发束了。”说着丢给他一枚束发扣,银色的扣上印着芍药花的样子。谢桥不接,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,他丢下一句:“晃着心烦。”便走到前头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叹了口气,将头发轻轻拢了,快步追了上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秦朗!”谢桥追上秦将军队伍的时候秦朗并没有回头来见他。他不愿意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不明白。秦朗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冷漠。冷漠到连告别都不愿意说。那个人明明昨天还对他说:“芍药开了。”今天就不愿意同他一起看了吗?

       他以为,至少在药庐,在他面前,秦朗不必是那个冷冰冰的秦朗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突然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,为什么知道他要一声不响地离开就匆匆来寻他,甚至翻了药炉。只是为了他不守信用?还是为了一句保重?他有那么多的病人,也有不少朋友,秦朗不过是其中之一。他有什么不一样?

       他想问他,可是话到了嘴边最后只剩下一句:“秦朗,保重。”

       秦朗始终背对着他在队伍的前头,自然看不到此时的谢桥有多狼狈,他甚至没听清他说:“我等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直到多年后,他将自己磨成一杆枪,他亦悬壶济世受人敬仰。他回到长安,他仍守在长安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秦朗,你在怕什么?”谢桥的话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,秦朗震惊地看着他,眼中有太多的情绪。谢桥见他没有说话,叹了口气自顾自走上桥去。

       秦朗远远地看着桥上的他,天上的烟火肆意,长安城仍旧热闹非凡,谢桥站在桥上平静得仿佛不在人间。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。

       他说:

       “秦朗,你为什么不开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别哭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在呢,会好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秦朗,保重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等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秦朗,你好吗?”

       他问他为什么不开心,他不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。他问他好不好,他不问他爱不爱他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懂他,谢桥爱他。

       冥冥中早有一张网温温柔柔地将他笼住,一点一点地在心上收紧,有点疼,有点心疼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我很好,谢桥。”秦朗终于是走到了他身边,粗糙的指尖梳着他的发。“一梳梳到尾,二梳梳到白发齐眉……”秦朗突然就想起儿时巷口人家嫁闺女的梳头歌,有些感动,然后便是小心翼翼的吻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他笑了,如他当年递给他药后陈皮的时候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谢桥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秦朗右上的第四颗牙齿,牙尖轻轻地刮着他的舌头,谢桥的回应在秦朗看来无疑是一种鼓励,他轻扯着谢桥的发,有些粗暴地逼他仰起头,将舌头探入他的口中与之缠绵,任他在怀中开成一朵花。

       都说洛阳的灯花最是好看,这长安的烟花亦是一绝。对秦朗来说,长安最美的花,不是芍药,不是牡丹。那花多年前就静静开在了他的生命里,叫谢桥。


——END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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